
1970年以前,傅狷夫在南港心香画室读书傅狷夫像 陈丹诚绘
此外,他也在报章杂志上写“心香室漫谈”、“心香室谈片”的专栏,对改革国画,不遗余力。记得在一次画学会的座谈中,父亲曾发言道:“我国传统的精华是可爱的,现代的精神是可喜的。”父亲一生就是在以身作则,用他的现代精神,来发扬光大传统文化的可爱。
有一次雪翁师还带父亲到傅抱石先生家里去,弯着腰在地上看到抱石先生的作品约200件,看完了几乎站不起来。这次真是值得一记,因为这些作品还未经他人欣赏呢!后来听说徐悲鸿先生很喜欢任伯年的画,父亲手上正好有两本任伯年的画册,就寄了一本给悲鸿先生,想不到悲鸿先生就回赠了一张他画的马,这真是喜出望外。
陈之佛致傅狷夫手札傅狷夫 海滨 国画 40 57.6cm 1987
这里要加以郑重说明的是,所谓“傅家山水”,是为遣词方便计,不是说只是我父亲画的山水是“傅家山水”,所以必须特加声明,以免误解。

傅狷夫 雾中优山 中国画 39.2cm 59.4cm 1986当年去西泠书画社学画,学生都要先想好要学什么。多数人都喜欢花鸟,因为比较讨喜,买的人多,以此谋生较易。父亲因心性好强,听人家说山水画上即使一两个点都不好学,很难立见成效,就决意专攻山水,前后共达七年之久。一直到潜师逝世,父亲才离开西泠书画社。在那七年期间,临师稿、摹古人,书法上则因潜师的介绍,专练《张黑女墓志》楷书多年。父亲不但对传统书画的技法,基础扎实,对指画及写生画梅,也很有心得。

不久抗战军兴,父亲随兵工署由南京迁徙经湘桂到四川。一路上虽十分辛苦,但沿途景色非凡,大开眼界,因由师古人进而师造化,范山模水,画艺一变。此时除面对真山真水写生外,他对石涛甚喜爱之。同时也致力于专习文衡山行书,对吴昌硕石鼓文之自由挥洒更是情有独钟。

50岁那一年,是父亲一生重大的转折点。他毅然退休,只拿退休金5万元。父亲说:“不在其位,不取其俸。”就这样离职后,专心以书画为生,不谋他职。我上有一姐,下有弟妹各一,四个人交起学费来的时候,我想那时父母亲心中压力一定很大。有一阵子父亲的作品都是一定大小的尺寸,就是因为想省下画框的费用,只得将就现成已有的画框来画的缘故。

父亲写字几乎写了一生,他对书法之爱,无与伦比。我小时候在家门前空地上跟同学们玩耍,回头总是看见父亲正在窗口写字。有一回一整晚,我和邻居小孩们一起玩“官兵捉强盗”,在村子里绕来绕去,每过窗前都见他拿着笔的样子,转了好几个圈子,再回过身来,依然看见他在窗下写着字,那样地专注,那样地深深沉浸在草书的脉动里,自得其乐。我心底忽然升起莫名的感动与崇敬之情。有数年的时间,无论冬夏,儿时的记忆最深的就是他在他那张大书桌上运笔作画的样子,那该是家父研究大草的时期吧!
傅狷夫 巫峡负纤 中国画 67.5cm 45cm 1950年代后期
数十年来,直到现在,家父仍在不断地深思,在思考着如何再有突破,使不囿于古法之外,更不囿于己法,在尝试如何在“傅家山水”之外,有更新一层的造境。
1951年左右,高逸鸿伯伯由父亲作保从香港来台湾定居。他是父亲的西泠老友,又是书画知己,刚来台湾时住在我家,父亲与他谈笑风生,作画写书,不亦乐乎。后来志同道合的画友多了,他们常定期聚会,父亲于是在1958年发起“六俪书会”。六对画家夫妇:陶寿伯与强淑平,季康与林若玑,陈隽甫与吴咏香,林中行与邵幼轩,高逸鸿与龚书绵,以及家父母。他们每人各有所长,在一起谈文论艺,且经常合作书画,至今为人所艳羡。
教画是家父到了台湾以后才开始,起先是业余的,因为有朋友介绍,就收了几个学生,但不收学费,这就是马师兄晋封在他写的文章中提过的“刘李马夏”诸人时期。虽说不收学费,记得小时候,每次过年过节,这些老学生们总会合着或个别的送些应时的礼品,所以每个节气,家里总会有好些时礼,在完全称不上富裕的那个时代里,也着实代表了这些老学生们的心意。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家父教学很认真,常是一板一眼的,边画稿子边讲解理论与技法,少有说笑。课后有时会再谈些人生哲理,题目也不轻松,大家也以一种近乎敬畏的态度在旁聆听。老师学生们在答问之间总是轻声轻气的,可以感到那股浓得近乎沉重的“尊师”之礼,现在回想也着实“美”得可以。之后在台湾文协、政工干校与中国台湾艺专授课,担任国画山水教职,多年来教过的学生也不算少了。
当时物质生活十分贫困,父亲年纪轻,刚到四川时还是单身,他有一套西装,被视为一宝,许多人有什么喜庆宴会,都会来借去穿用,父亲是“车马衣裘与朋友共”的那种人,有了艺术和朋友,他的精神生活从来不虞匮乏。画友们在一起谈文说艺,苦中作乐,就在那时结识了黄君璧先生。不过,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因友人的介绍而拜陈之佛(雪翁)先生为师。雪翁师擅书画图案与工笔花鸟,是工艺美术的开山大师,他对色彩之运用出神入化,家父虽意不在花鸟,但对色彩的认知度却是在雪翁师那儿得到了很大的启迪。并且,时时出入雪翁师家里的骚人墨客很多,父亲在那儿不仅可以与同辈切磋,还能与前辈探讨画理,受益极多。
陈之佛致傅狷夫手札傅狷夫 美国优胜美地瀑布 中国画 126.5cm 60.5cm 1990留蜀前后九年,这个时期是父亲一生中成家立业最重要的时期。那时候因为战乱,南北各方同好齐集于四川,画坛的风气因而比南京时开放许多。父亲平日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但喜观看别人的书画,常想取人之所长来补自己之所短,因此每有书画展出必前往观赏。至今仍存有好几卷从南京时期一直到台湾几十年来保留下来的画展资料。
20世纪初,大时代变迁的冲击造成传统文人生活形态的重新定位,家父正处在这动荡不安的环境里,在社会现实与多样性的文化变易中,除了应付生活压力之外,同时还时时不忘深深地思考有关传统美术与新文化之间的关联与取舍,中国的绘画应该如何改进而再生,又要如何来迎接新时代的信息。这种情怀在他的杭州时期生根,在南京时期萌芽,在四川时期茁壮,而在台湾则开花结果。家父在重庆时写的一篇《闲话画坛》里,曾经对国画的改进有初步的探讨,到台湾初期则接连著有《心香室画谭》数篇,有《漫谈国画的改革》和《漫谈画展和发扬我国美术的正当途径》等陆续发表。50岁退休后,家父就有较多的时间专心绘事,一些论艺的文章也多在这时期完成。说到写文章或诗文,对家父甚至全家人而言都是一件大事,他必须在一个完全安静的环境里去酝酿文思,这在家父伸纸濡毫、落墨之前有相同的需要,而当时尚年幼的我们,就只得忍着喧哗与浮躁,也就学会了轻手轻脚与轻声和母亲说话了。看着父亲在房里来回踱步,时而仰首观天,时而低头沉吟,在书桌前一字一句地推敲,静静地写着,家父那不算多、也不算太少的画论文章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一篇篇问世的。
“六俪画会”展览留影家父傅狷夫,1910年农历五月初二生于浙江杭州,本名抱青,亦名维一。

傅狷夫 凌波横渡 中国画 31.7cm 40cm 1980年代初期
在南京时,每年中国美术会春秋两季都有画展,父亲经常有作品参展。每次按规定送去的三件作品中,他所画笔墨整饬者二件常入选,而纵恣所画的那一件常落选,当时画风之保守可想而知。但他并不以为意,仍常思创新。

王潜楼课徒稿 (责任编辑:武汉三度艺术机构)